一件珍贵的中山装
本帖最后由 一窗清寒 于 2019-4-13 12:57 编辑一件珍贵的中山装
文：清寒
祖母的衣柜里珍藏着一件中山装，深灰颜色，呢子布料，高领，四个兜，五粒扣，乍看它和普通衣服没啥两样，但不知为何印象里那是一件我们谁人都碰触不得的衣服。
记得小时候每到夏天，祖母都会选个风和日朗的好天把所有衣物取出来晾晒，对于孩子而言那是个充满新奇的日子，每每盼到那一天，我们简直就像一群活泼乱跳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围着祖母帮她翻箱倒柜，一叠叠一摞摞往院子里搬运。待忙活完毕，看着满院的花花绿绿，觉得那简直就是一辈子享用不尽的财富。对那些多年未穿的平时少见的，总会忍不住多看两眼，终于一件紫色碎花旗袍吸引了我的视线，我迫不及待掂了过来，竟然发现那件深灰色中山装被严严实实地包裹在里面。我们三个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的无比欣喜，因为早就听母亲说它不是一件普通的衣服，甚至连父亲结婚时祖母都没舍得拿出来。我们忙不喋地解开衣扣，胡乱地套在弟弟汗淋淋的身子上，正在弟弟扭动着屁股得意旋转的当儿，突然，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扇了过来，是母亲正怒不可遏地瞪着我们，弟弟瞬间哇哇大哭，但很奇怪，此时的祖母既没有训斥母亲，也没有把弟弟搂在怀中，而是拿起那件衣服放在盛满清水的木盆里，仔细地一遍一遍地揉搓着……
那个晌午，太阳毒辣，尤其是一声声嘶哑的鸣蝉尖叫，剥夺了我们心中的快乐！待母亲情绪平复，她悄悄地告诉我，中山装里藏着祖母半生的心事。
后来，随着我们一天天长大，了解了祖母与那件衣服的千千情结，并学会了把她的心事盘点收藏。
祖母生于上世纪二十年代，幼年就读师塾，写得一手好文，后来进入女子师范学校。每每向我们提及学生时代的陈年往事，眉宇间总有掩饰不住的自豪。我们习惯了听她讲食宿条件优越、讲先生（老师）风趣博学，讲校园运动迭起……
终于有一次，听到她提及与祖父初识的情景了。那天，学校礼堂张灯结彩，全体师生齐聚一堂，主席台上坐满了校内各层领导及政府官员。待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后，站起来一位青年才俊，他气宇轩昂、慷慨激昂地开始了演讲，从民主独立到人权自由，最后他用孙中山的遗言带领全校师生庄严宣誓：“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祖母说，她们一群女生，虽然不问政治，但那次演说却醍醐灌顶般让她看到了革命的曙光，而那位博学多才的演讲者竟然没像其他先生一样身着长衫，而是一件深灰色的中山装，穿出了他的英俊和威武。多年后，祖母与校友聚会，提及当年礼堂演说的一幕，原来那个意气风发的演讲者竟然是师姐的长兄，再后来由师姐做媒，他就成了我的祖父。
祖母的婚礼是隆重的，八抬大轿，十六件头的嫁妆，震惊方圆数十里。行至礼毕，揭开盖头的一刹那，再次看见祖父俊朗的面孔、伟岸的身材，和一套正中合身的深灰色中山装。在那个封建思想残留的社会里，长衫短衫把掌柜与长工、鸿儒与白丁划分了等级，然而，那一刻，祖母欣喜地发现，祖父身上的中山服每一个纹路每一个针脚都充满了争取民权后的独立和自豪。
祖父在国民政府身居要职，因公外出几乎成了家常便饭。上有老衰年迈的公婆，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子，祖母教书之余，便承担起了养老抚幼的责任，这样的幸福也曾持续了几年，然而生活往往抵不住时局的变化。
那是个落叶纷飞的秋夜，只听见外面一片嘈杂，“跑呀，山寨土匪把庄园包围啦！”祖母麻利地用围巾的一头扎紧包袱，另一头再把不足半岁的姑母捆起来，一前一后搭在肩上，搀扶起公婆悄然离开了家。漆黑的夜晚，天上只有几颗疏星，他们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在逃亡的路上。有一天，饿得两眼昏花实在没辙了，祖母就用一对手镯换来了十个大饼，婆婆解开包袱取出爷爷的中山装说：“这个也能当个好价钱。”祖母坚持把衣服折叠了起来，压在了包袱最底层。“留着吧，等她爹回来，方便于替换。”就这样，他们在困顿中苦苦支撑了半个多月才安全回家。我不知道，逃亡的途中，还有什么比饥饿更难克服，还有什么比生命更加珍贵。然而，我知道，那一刻祖母的执拗，除了对爱情的坚守，还有对爷爷冲破封建藩篱走向政治舞台的认同和支持。
然而，国共分裂导致三年解放战争如火如荼，其间祖父始终没有离开国军。1949年解放战争胜利，全国人民欢欣鼓舞，祖父只好东躲西藏。再后来的一个初冬，空中飞着零星雪花，寒风把窗户击打得砰砰作响，三更十分祖父回来了，身上的中山装已被淋湿了，他冻得瑟瑟发抖，祖母赶忙帮他脱下，并拿出一件厚厚的长袍披在他的肩上，就这样他们双手相握长谈到黎明，而后祖父满怀眷恋匆匆离开了家。那一年，父亲还不满周岁，怪不得经常听他念叨着，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爹长什么样。原来，那一次离别竟然是他们一生的永别，祖母捧起中山装泪流满面。从此，她变成了一个望海的女人。落叶黄了，白雪飘了，春草绿了，夜莺唱了，寒来暑往，年年岁岁花相似；春去秋来，岁岁年年思无穷。我的祖母，一个时年二十多岁的女人，她在沧桑的岁月中深情守望着，她在岁月的风口中望穿天涯……
后来，当很多远去台湾的老兵们都纷纷寄来了家书，可祖母始终等不来祖父的音讯，她想啊念啊，想祖父是否也是被困在了台湾的某个巷子里，正压抑着一圈又一圈的乡愁？尽管杳无音信，她依然痴守忠贞，为公婆养老送终，把儿女养大成人。她饱经岁月风雨，受尽人间苦难，她曾被当作右派遭受批斗，曾为米粒饭菜昼夜难安。艰难的岁月，她辗转流离，几次搬家，而家几经洗劫，仅存的零星首饰也纷纷送进了当铺，然而祖父留下的那件中山装，她却像文物一样精心珍藏着，她把思念和牵挂的种子植于深深的褶皱，她把守望和期待纳进了纹缝与针脚……
听母亲说，她和父亲结婚的时候，祖母身体很是不好。当时，因成分差常遭批斗，家境窘迫难熬。婚礼那天的父亲身着一件破旧的夹袄，母亲回娘家哭闹不休，后来还是外公劝道：“回去吧，书香世家，这门婚事儿错不了。”直到来年的夏天，母亲发现了祖母珍藏的那件中山装，百思不得其解，问：“为何不在关键的时候拿出来给他长个脸面呢？”祖母默默无语，也许一次次的政治批斗让她怕了那件衣服。
日子一天天平静地走过，了解祖母心事的我们都不再碰触她内心的痛点，直到她九十岁那年病得无法医治，母亲试探着问：“百年之后，你要不要带着中山装一起走？”她摆摆手说：“你留着吧。”
现在，祖母已经离开了人世，活了将近一个世纪，也算寿终正寝。她珍爱一生的中山装，被母亲精心地收藏着。每逢祖母的忌日，母亲都会拿出来让父亲穿上。看老爸对着墓碑磕头跪拜的那一刻，我的心一疼。敬爱的祖父啊，您可知道祖母望穿天涯也没盼到您的归来带着遗憾而去了？您在哪里？是不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永远将我们无情地阻隔？您可知道您那件被祖母视为文物的中山装，依然被我母亲完好保存着？
……
混个脸熟{:4_204:} 故事情节非常感人，你祖母是那个年代的精英女子，祖父也为了他的信仰忠其一身，真感动他们失志不渝的爱情！ 林森LY 发表于 2019-4-13 13:03
混个脸熟
谢谢五个木。清寒记住了，这张又熟又帅的脸！ 林森LY 发表于 2019-4-13 13:03
混个脸熟
谢谢五个木。清寒记住了，这张又熟又帅的脸！ 樵歌 发表于 2019-4-13 13:36
故事情节非常感人，你祖母是那个年代的精英女子，祖父也为了他的信仰忠其一身，真感动他们失志不渝的爱情！
谢谢谢谢！长长的文字，樵哥读下来辛苦了 一窗清寒 发表于 2019-4-13 13:36
谢谢五个木。清寒记住了，这张又熟又帅的脸！
我的新偶像，经超，绝对暖男！{:4_189:} 哈哈，哥真的要佩服自己的眼光一回，以前就说，妹出身书香门第，果然今天如实招了。{:4_189:} 樵歌 发表于 2019-4-13 13:36
故事情节非常感人，你祖母是那个年代的精英女子，祖父也为了他的信仰忠其一身，真感动他们失志不渝的爱情！
历史造就的，作为后辈的我，只能唏嘘感叹。 林森LY 发表于 2019-4-13 13:38
我的新偶像，经超，绝对暖男！
行，春天的舞台上，一定多瞅我一眼 樵歌 发表于 2019-4-13 13:38
哈哈，哥真的要佩服自己的眼光一回，以前就说，妹出身书香门第，果然今天如实招了。
想起来了，是那年的蒙面活动时，掐个暗号，哥曾这么说过的 林森LY 发表于 2019-4-13 13:39
小李琳二婚，终于嫁对郎，“女儿奴”经超，太暖男了！
萌帅星二代18-04-2212:42
哦，好。了解了！ 林森LY 发表于 2019-4-13 13:39
小李琳二婚，终于嫁对郎，“女儿奴”经超，太暖男了！
萌帅星二代18-04-2212:42
哦，好。了解了！ 林森LY 发表于 2019-4-13 13:39
小李琳二婚，终于嫁对郎，“女儿奴”经超，太暖男了！
萌帅星二代18-04-2212:42
对正规的主贴，希望回贴中不出出现分享无主题无关的东本！ 樵歌 发表于 2019-4-13 13:42
对正规的主贴，希望回贴中不出出现分享无主题无关的东本！
是是！下不为例{:4_191:} 一窗清寒 发表于 2019-4-13 13:40
行，春天的舞台上，一定多瞅我一眼
你是后来报名的{:4_189:}{:4_204:} 一件中山装，传承的是书香家风。 一窗清寒 发表于 2019-4-13 13:37
谢谢谢谢！长长的文字，樵哥读下来辛苦了
每次读妹妹的文字都感动不已。 一窗清寒 发表于 2019-4-13 13:39
历史造就的，作为后辈的我，只能唏嘘感叹。
那一段历史呵，害了多少人。 一窗清寒 发表于 2019-4-13 13:41
想起来了，是那年的蒙面活动时，掐个暗号，哥曾这么说过的
记得的，以前总装着不识字的样子。{:4_1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