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岱的世界——重温《湖心亭看雪》
本帖最后由 山猫 于 2020-2-18 20:18 编辑清寒是认识时间不短的朋友了，大家之间常有文字交流。在清寒《写一封信给你》的文评后面附记中，我提到想写一篇明朝张岱的小品文《湖心亭看雪》的赏析，清寒复言中也力赞此议，那就如此涂抹几行。
人，都是有怀旧之思的。有时候我想，无论人或文字，旧的往往比新的好。人们常说的复兴一词，其实是复古，比如文艺复兴。T台最流行最时髦的服饰中，往往会有复古的设计。我最喜欢的散文作家，不是现代当代，而是民国的知堂先生周作人。
说起《湖心亭看雪》此文，我还是有点儿渊源的。此文选自张岱的文集《陶庵梦忆》，在对晚明小品文的发掘过程中，周作人林语堂俞平伯等民国作家应记首功，上世纪三十年代重刊了它，那时的林语堂，因为很喜欢《浮生六记》，也第一次把它翻译成英文，让其走向世界。因为读周作人，所以就知道了《陶庵梦忆》，这都是二十年前的事儿了，然后知道了张岱，因为他是晚明小品最牛的人物，号称“古代散文第一高手”，同时的还有公安三袁等。当时很想看此书，因为琐事繁多，也因懒吧，没有读成。
第二次知道，是从小西那里。记得一年前有一次和小西聊天，她提到此文，并发了图片文字，我当时似遇旧时光，也觉得不错。《湖》此文写的是西湖赏雪，而杭州是小西很熟悉的地方，冬天的西湖雪景，想必小西也肯定见过多次，所以对张岱的文字有一种天然亲近感，何况张岱的文字格调是如此之美。
今次，细细温读两遍，想着答应清寒了，那就找米下锅，立马起灶。此文，清寒应该是很熟悉的，正好大家一起切磋。这里借用清寒的话来说叫：语言的世界，辽阔而精彩，一起领略其间的美妙。
张岱有一篇更有名的文章叫《自为墓志铭》，里面提到他年轻时候的爱好（中年以后，国破家亡，披发入山了），爱好那是相当广泛，高雅的不得了，俗的也很彻底。爱美食鲜衣骏马华灯，爱梨园鼓吹古董花鸟，是“书蠹诗魔”，好女色，还爱男色。这个张岱，真有你的，你的确牛。算跟贾宝玉的家庭背景和个性有点儿象，不过，比他学问大多了。张岱的仕宦之家，祖上三代进士，曾祖父还是状元。
这个人虽然享尽荣华富贵，但同时也不爱功名，且有风骨。曾参加了抗清，明亡之后，入山避世，念念不忘故园。《湖》这篇文字，应该是在山里写的，那时张岱已接近七十岁，这是一篇回忆作品。赏雪的时候，张岱应该是三十出头，真可谓一梦三十年了。而开篇就说，“崇祯五年十二月”，这显然隐含了故国之思，又是一个非常恋旧的人儿。
《湖》全文带标点不到二百字，却是融叙事、写景、抒情于一炉的传世作品，真是太牛了。文字很短，信息量很大。纵览全文，看似质朴淡雅的一篇文字，以我看，全文是用情字贯穿，而这正是张岱文字的高明和老辣之处。
整篇文字简洁至极，却颇耐寻味。起文叙事，交代时间、地点、场景。叙事中，用了两个字“绝”和“独”，这里分明就有了情蕴其中。从绝字可以想象人鸟罕至、大地苍茫的情景，看字时似乎已有寒气逼人。更定应该是大概晚上八点，冬天西湖的晚上八点，天色肯定已黑，人人都肯定躲家里暖和，这张岱人家就不从流俗，玩高雅冻人的事情——赏雪，这跟李清照在青州的踏雪寻梅有的一拼。
接下来，是写景，景中自有情在。张岱写景，纯用白描，手法相当老道。几个一字，道出千言万语：一痕，一点，一芥，还有两三粒。苍茫之感顿出，心天合二为一。同时，语言镜头是由近到远、由大到小的，旷阔之情愈来愈浓。
然后，算抒情了，湖中赏雪遇知音和舟子自语。这里的写法是背面敷粉，反客为主。张岱自己不发一言，全由对方说，飘出的却是自己的心底之音，啥是高手，这个就是了。“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惊奇惊喜中，遗世独立、卓然不群的形象呼之欲出。诗词中有一种对面写法，应该也是类似。“客此”只简单两个字，弦外之音铮铮，这好不容易遇到知音，却分手在即，而且既然是客，也基本就相见无期了，言外，一种怆然的气氛萦绕着。
最后，舟子的喃喃自语，绝对不是闲笔，可以说是妙笔。舟子能如此自语，说明见过张岱不止一次了，也可能都是熟人了。这其中，用了对比，张岱和舟子，张岱和知音。舟子说张岱痴，他不能理解，大雪的天，又黑又冷，这倒是玩的什么情调。以此，反衬出张岱的与众不同的清高和节操。套用春节晚会小品范伟的台词就是：这人跟人，差距咋就这么大捏。
一篇数行的文字，蕴力如此之深，这里只能仰慕和叹服先贤了。
山猫2020.2.18
附记：中国现代作家里，散文我最爱周作人，他也是中国现代散文的制高点。而他兄长鲁迅，杂文和短篇小说怕也是难以逾越的高峰，也是值得一看。鲁迅的文章，看的少些，过阵子，准备挑几篇温习一下。
本帖最后由 一窗清寒 于 2020-2-18 22:22 编辑
这篇赏析的正文部分，是从第六段开始的，你首先写到张岱那些乱七八糟的嗜好和毛病，看似与文本无关，其实，这样的铺陈最能见猫哥的用心和匠心。雅，为品位，俗，则个性。有这样的品位和个性，那么，黑夜出洞、冒着雪寒、来到湖边，把樽饮酒一点都不足为怪了。所以，这一段猫哥的胡诌八侃，好到最好。
《湖》文第一句崇祯五年十二月，虽仅仅点明时间的几个字，但确实颇具深意。猫哥通过扒拉他的岁数，来引出故国之思、苍凉之味，给我们一个很大的惊喜。所以，你看似家常胡侃，其实在抽丝剥茧。《湖》文的思想内涵，人物的情感个性，渐渐清晰了耶。
接下来，你采用赏析作品常见的手法，抓住关键字“绝”和“独”作为切入口，可见你的慧眼和鉴赏的功力“。景的清绝、寂绝，方见人的特立独行。这俩字，分别嵌进文本的两个句子中，你却把它们揪出来，再来一个牵手，哇塞，妙哉！
文本中有一句“土儿吧唧”的白描，但它白出了个性，白出了如猫哥所言的苍茫辽阔的意境，还要再加一个层次感。哎呦，你这“层次感”说得好。是不是啥时候偷看了我的教学案啊。逗你一下，开个玩笑哈
最后，猫哥落笔到重点。湖中相遇。这也正是你之前 通过叙述、进行铺陈，通过解读环境进行烘托，水到渠成地推出了文章的精魂所在“痴”。这几个“痴”货，有惺惺相惜的感觉了，亲，可不要以为他们真的傻儿吧唧到一堆儿了。猫哥用“遗世独立，卓尔不群”这掷地有声的四个字一下子点醒了梦中人，太帅了耶！
看完你的赏析，感觉这只猫跟那几个大半夜不睡觉的傻愣子差不多同类的。要不，你咋那么理解他们呢？建议你，赶紧勾搭上那俩舟子，载你也去湖心亭，跟知音推杯换盏一个吧！
总之，这篇赏析很精彩。技法灵活，解析透彻，运笔游刃，对文本思想得把握也很精准。赶紧再编织花篮吧，装我给你的赞。千儿八百个，都笑纳哈
本帖最后由 山猫 于 2020-2-18 20:23 编辑
《湖心亭看雪》 张岱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拏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余拏 一作：余挐)
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得遇知音，是人生乐事，这赏雪的文字好看，山猫的字也好看。 除了前五段的前言序语和最后的附记。猫兄这篇文章关于对《湖心亭看雪》的赏析部分，我反复读了五遍。
这样的反复只想找出一点些微瑕疵，可惜，最终我没有。猫，算你牛。我服你。下面，我分条缕析夸夸你
除了前五段的前言序语和最后的附记。猫兄这篇文章关于对《湖心亭看雪》的赏析部分，我反复读了五遍。
这样的反复只想找出一点些微瑕疵，可惜，最终我没有。猫，算你牛。我服你。下面，我分条缕析夸夸你
湖中赏雪遇知音，山猫的赏析文字好看，寒寒的点评更是好，给两位点赞{:4_187:} 猫哥，认真思考勤于动笔，一篇又一篇的佳作，赞！ 红尘浣花 发表于 2020-2-18 20:51
得遇知音，是人生乐事，这赏雪的文字好看，山猫的字也好看。
问好浣花！
张岱的小品文很不错，值得一看。 一窗清寒 发表于 2020-2-18 21:30
除了前五段的前言序语和最后的附记。猫兄这篇文章关于对《湖心亭看雪》的赏析部分，我反复读了五遍。
这样 ...
瑕疵肯定有哇。
就是一篇赏析文字，和清寒切磋交流一下。 一窗清寒 发表于 2020-2-18 21:30
这篇赏析的正文部分，是从第六段开始的，你首先写到张岱那些乱七八糟的嗜好和毛病，看似与文本无关， ...
清寒肯定是认真看了，：）
要不然，也不会洋洋洒洒写这么一篇。
此为点评之点评，延伸了意脉，深化了主题，同时带足自己的个性。 一窗清寒 发表于 2020-2-18 21:30
这篇赏析的正文部分，是从第六段开始的，你首先写到张岱那些乱七八糟的嗜好和毛病，看似与文本无关， ...
显然，清寒重点对应的是评析部分，
前面的铺陈，属于绣边工作。
这样的交流很好，想必清寒亦知。
文字如何，要看后面的交流和复言点评。
大段的复言，肯定是心有感受才会写出的。
虽然清寒是抬誉，但此段甚好，我预备再加一段，发个贴，把和清寒之间的切磋交流继续延伸一下。 一窗清寒 发表于 2020-2-18 21:30
这篇赏析的正文部分，是从第六段开始的，你首先写到张岱那些乱七八糟的嗜好和毛病，看似与文本无关， ...
清寒在此段中，对《湖》的分析很到位，
大部分观点，咱俩是不约而同一致了，还有少部分，属于大家各自风格。
具体我不再赘述，放帖子里说。
论坛朋友交往，发帖交流，此种方式是我喜欢的。给清寒点赞。 本帖最后由 山猫 于 2020-2-19 18:38 编辑
霓虹 发表于 2020-2-18 23:07
湖中赏雪遇知音，山猫的赏析文字好看，寒寒的点评更是好，给两位点赞
问好红影！你还能垂顾俺的字，俺都惊讶。：）
嗯，是哈，红影。清寒的点评蛮好的。
无双 发表于 2020-2-18 23:23
猫哥，认真思考勤于动笔，一篇又一篇的佳作，赞！
问好无双妞！
思考也谈不上，就是涂抹，和大家交流一下。 山猫 发表于 2020-2-19 12:53
问好无双妞！
思考也谈不上，就是涂抹，和大家交流一下。
猫涂抹得灰常好，再佩一个服哈 山猫 发表于 2020-2-19 12:51
问好红影！清寒的点评很棒。
跟猫的广博视觉相比，我还有很大的局限性 山猫 发表于 2020-2-19 12:46
清寒在此段中，对《湖》的分析很到位，
大部分观点，咱俩是不约而同一致了，还有少部分，属于大家各自风 ...
好的好的好， 一窗清寒 发表于 2020-2-19 13:42
猫涂抹得灰常好，再佩一个服哈
嗯，清寒。
这种交流方式我比较中意，你的那大段的点评，我预备补几句，再成一帖。
这样，这个主题可以继续延伸。 一窗清寒 发表于 2020-2-19 13:43
跟猫的广博视觉相比，我还有很大的局限性
{:5_117:}
你都快谦虚成胖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