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修工
装修工文/清寒
今年暑假，将房子重新装修，我有幸遇见了一个个装修工，并接连不断地与他们打起了交道。
一
最早过来的是砸墙师傅。
这是一个黑瘦矮小的男人。他举起沉重的电钻，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像似趔趄的一个动作，很让人担心那羸弱身板是否能坚实立地了。但他很快调整好站姿，弯下腰身，双腿迈开，弓起前膝，将电钻对着墙壁上的瓷砖，按下开关，电机瞬间发出“噼噼啪啪滋滋啦啦”的巨大声响，在这震动鼓膜的响声中，室内尘烟四起，我站在他的旁边，只见他身子微倾、目不转睛、全神贯注，似乎浑身的力量从身体各处潮水一般地涌过来，都齐刷刷地汇聚到那钻头上。我非常期待在这人与机的合力冲击之下，能有大块大块的瓷砖被撬起并从墙上脱落下来。只见他一遍一遍不停移动钻头的位置，来回调换打钻的角度，但被击落的也只是小小碎块。
我似乎明白了，之前之所以发生工人出尔反尔撂挑子的事情，是因为我家的旧墙砖被粘贴得异常牢固，尤其是内层厚厚的水泥，打掉它会有非常大的难度。
一个小时过去了，他终于停了下来，眼瞅着那不足两平的劳动成果，一脸漠然。我看到，他额头冒出淋淋汗水，浸透的汗衫紧紧贴在脊背上，我递给他一瓶水，让他多歇会儿，慢慢来。
“这人特别好，只闷头出力，也不埋怨咱家活儿难做。”我在电话里说跟家人说。“他是被自己老板派来的，劳动与报酬是他们之间的事，这规矩他懂，当然不会再跟业主胡乱计较了。”先生侃侃而谈，像个精通世事的人。
他又开始干活了，举起工具，叉开双腿。在一阵“噼里啪啦”的噪声中，我分明看到一个很壮观的场面：火星在闪、电锥在转、墙砖在裂、粉尘在飞……还有他羸弱的肩臂随着电钻的震动而阵阵颤抖。
突然之间，很心疼他。
我跑到附近的超市，给他买了十包香烟和一条毛巾。其实，这点赠予，与他挥汗如雨地拼尽力气相比，非常廉价。但当我把新毛巾递给他，看他擦洗完后松松爽爽的样子，内心又获得些许的踏实。对一个艰辛劳动者，我表露了最真实的信任和感激，为此，我踏实。
两天后，顺利完工，他走了。关于他，我看到的只是辛苦，也许，他始终在欣然接受生活里的一些负重，因为，辛苦之后的那点报酬，他需要，他的家人也需要。不知不觉，我对他充满了深切的敬意，他留下的真实、坚忍与朴实，不正是我在人心浮躁的圈子里，一直寻找的最可贵的品质吗？
二
这个男人高大帅气，威武俊朗，一身衣着干净合体，倘若不是见他提着装有切割机和泥抹刀的工具箱，很难想象他是一位瓦匠工。
他带了一个女人给自己当助手，看样子他们很像是夫妻。
男人脾气很大，动辄对女的骂骂咧咧，女人从不还口，像只温驯的小绵羊，言语之中不断流露出对男人的崇拜。
看来，身板强壮的人，力气就是大，只见他抓着铁锨，三下两下，便将一大堆沙灰水泥搅拌匀和。然后，取出红外线坐标仪测量定位，再将瓷砖抹灰上墙，这一连串的动作他完成得非常流畅，泥瓦刀、橡胶锤、切割机、光束灯等工具在手中来回调换，给我制造了一种视觉上的目不暇接。他有条不紊，粗中有细，麻利又不失严谨，尤其将瓷砖贴墙时，更显示出他专有的小心翼翼。
偶尔遇到墙壁凹凸严重，砖粘贴不牢需要返工时，他瞬间而来的火气就被引燃，那女人理所当然就成了他的出气筒。看他这副凶巴样儿，我也极少与他搭讪，递他两包香烟，说“消消火，慢慢干”然后便走开了。
下午再去，发现他已经把厨房三面墙给贴好了，速度快，活儿做得也很精细，平整度，缝隙误差都控制到极小的范围。女人暂时腾出了手，走到外面跟给我唠开了家常，她说老板分派的活儿紧得很，常常是这茬还没结束，那茬又给接上来，再加上男人的父母隔三差五生病住院，他们时常忙得焦头烂额，大半年来，几乎没有一天能够空闲。听她说完，我似乎明白了男人脾气暴躁的原因，也许，在强大的生活压力面前，他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正说着，男人电话响了，是住院中的父亲，说医生又开了单子，明天需要陪伴做检查，他“嗯”了一声，挂断电话，便犯愁起来“唉，又要耽误半天的活了，这啥时候是个头啊。”
为了让师傅赶工，次日清晨，我自告奋勇陪瓦匠嫂到医院给他父亲做检查。
岂料走到半途，女人嘱咐我见到老爷子，不要多言，因为她不是男人的妻子，俩人只暂时生活在一起，怕贸然现身吓坏了病中的老人。我感到无比震惊，也不愿过多打听他们错综复杂的关系，只想到那个病中的老人，见到我们这两个陌生人，会不会一样被惊吓到呢？
我和她既有分工又有合作，很快便完成了陪检任务。这是一个多么可怜的老人啊，七十多岁，皮肤蜡黄，身材干瘦，肺气肿，病得相当严重，鼻子上的氧气管只要滑落，他就会感到呼吸困难。我们推他回到病房时，看到同房的一位病友，人家儿孙绕膝，谈笑风生，令人羡慕。跟老人道别时，只见他嘴唇蠕动、目光呆滞，在那漠然的神情里，我读到了一丝无可名状的无助和孤独。
回去的路上，我无比感慨，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每个人都有活着的不容易。瓦匠师傅病中的父母、求学的儿子、和这个热切追随的女人，个个都靠他拼命挣钱来养活。他所有的强悍能干，定然是责任给予的力量。只希望，他能在生活重压之中，适当地缓和一下，给家人一个轻松的笑脸，给父母一点温情的陪伴。
三
本以为水电工是所有装修师傅中最轻松的一个，看完他的安装流程，才知道，这项工作，不但技术含量高，而且又苦又累。
那天，推门见他时，他已全副武装，正准备给线管水管开槽。用鸭舌帽、口罩、眼镜、工作服等，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就像是被裹进了热气腾腾密不透风的袋子里，很让人心疼。
我看到墙壁上满是横七竖八的直线条子和一个又一个方形的简笔图案，这是他刚刚画好的线路图标，我提醒他，不要忘了我之前预设的那几个特殊开关，他立刻放下工具，逐个房间为我详细介绍，每一个细微之处都考虑得非常周到，而且处处设置得精准恰切。“你可真厉害！”我由衷地赞赏他，“干得多了，自然也就熟练了”他露出可爱的自信。
开始干活了。一会儿是飞轮切割机的“噼噼啪啪”，一会儿是锥头电钻的“滋滋啦啦”，墙上泥块脱落、砖沫粉尘落在他的制服上、眼镜上、帽子上，他来不及抖落一下，像个刚从地底钻出的孙悟空。那稳妥的站姿、专注的神情、娴熟的动作，分明就是一位从业多年的老师傅。
终于干完了，他长出一口气，然后把身上的装备一个一个卸下来……等露出真容，我惊异地发现，这竟然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皮肤白皙，目光清澈，一身体恤和牛仔大方又时尚。
好一个阳光帅气的大男孩，思路清晰、头脑活跃又精明能干，像他这样的年龄应该在大学读书才对呀？
“你不上学了？”我终于好奇地问了他。“我大学快毕业了，最近一年一直是校外实习，实习单位的工资低，我就跟着叶老板来干电工，他是我表姐夫，每月开六千，在咱老家，开支又小，多少还能替我爸妈减轻点负担……”他娓娓而谈，含笑的面庞洋溢着对生活的自信和热情。“现在太晚了，明天一大早，我再来电线穿管，水管焊接，完成之后，你试试水压，就可以考虑做防水了……”这份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沉稳，让我暗生佩服。我家儿子再有两年也该上大学了，但目前还是被我精心呵护的一个巨婴呢，如此鲜明对比，让我不禁陷入了对子女教育的沉思。
男孩最后一次来我家，室内的装修基本完成，他是来安装电插座和开关盒的。看他五官精致、眉清目秀，修长细嫩的手握着电笔，熟练地点来点去，那神韵，那气质，与当初举着电锤开槽的样子判若两人。看来，他刚刚长大，就将自己历练成生活的好舵手，无论是风高浪急还是波平水静，他都能驾驭得娴熟游刃……未来人生漫漫，他定会一路康庄。
后记
历经一个多月，房屋装修完毕，它宽敞，亮堂，美观，漂亮。坐在沙发上，欣然享受着这一切，我知道，花钱可以换来生活中一些实惠，但我更知道，这实惠，是辛苦劳作的工人们默默劳动的成果和热情奉献的结晶。他们，在用力气和智慧，诠释着生活的普通意义——那就是，我们大家都在自己的人生轨迹中努力，努力！
七月份搞装修，每天都与在装修工打交道，与他们相处过程中，零零碎碎的琐事很多，拣个空闲，把印象深刻的那些人、把触动心弦的那些事儿，搬到文字中，也算是记录经历、收藏感动、捕捉人性光点、体验生活不易吧。清寒在此问候花潮的兄弟姐妹，愿大家春天安好，永远安好！ 手机发帖，极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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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影 @大猫咪 谢谢辛勤可爱的俩园丁 砸墙师傅、瓦匠工、水电工，寒寒塑造了一个个鲜活的形象，从他们的身上，看到了遵守职业道德，努力发光发热的现代工匠精神。工作着的人是最美的，这个世界正是有千千万万这样努力工作的人，才有我们生活的安逸。这是一个互利互惠的社会，花钱可以换来服务，寒寒更是换来和一份感动和对生活意义的认识，这钱花得值得{:4_187:} 寒寒的观察细腻，文笔更是充满感情，在寒寒的介绍中，我们认识了一个又一个闪光的普通劳作人员的品质。
寒寒也是个善良的人，从你对他们的鼓励和一些小小的物质馈赠中，能感受到雇主和受雇者美好的劳动关系，那些人遇到你是幸运的，从你们的赞美中，他们也能感受到自己劳动的价值——不仅仅是获得报酬，更是获得尊重和赞许的途径。你用一颗善感的心灵，点燃了他们对生活的希望，很赞{:4_187:} 这些生活中普普通通的事，到了寒寒的笔下，总能读出一份美好，非常喜爱这样的文章，非常喜爱这样美好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4_199:} 祝福这些勤劳能干的人们，希望它们的生活会在辛勤劳动中变得越来越美好。 如果各行各业的每一个人，都能这样尊重自己的工作，努力发出自己的光和热，何愁我的国不越来越强大。
这些真的很好，也不枉寒寒特地为他们著书立传{:4_187:} 这才是人间烟火 砸墙起旧瓷砖用的是电锤，或者叫冲击钻。工作环境不好，尘土飞扬，得带口罩 贴砖师傅的工资，还是挺高的，熟手月薪一万五起步。 去年我儿子新房装修，全程陪同，知道装修师傅的不容易。唯一的缺憾就是找了个二把刀水电。改装全部用同色电线，给后续工作带来很多麻烦。也知道了好工人都是要排队预约的，经常有空闲的往往是技术达不到的 寒寒的文字特别的接地气，生活气息浓厚，看了会产生共鸣{:4_178:} 寒寒大才女{:4_179:} 小辣椒 发表于 2022-2-19 22:39
寒寒大才女
亲爱的小辣椒，谢谢你一直以来给我的帮助，真心感慨一声——有你真好！ 小辣椒 发表于 2022-2-19 22:38
寒寒的文字特别的接地气，生活气息浓厚，看了会产生共鸣
真的嘛，亲。得你表扬，我骄傲！ 四海八荒 发表于 2022-2-19 22:09
去年我儿子新房装修，全程陪同，知道装修师傅的不容易。唯一的缺憾就是找了个二把刀水电。改装全部用同色电 ...
四海说的太对了，确实如此，我深有感触，中间是一波三折 四海八荒 发表于 2022-2-19 22:05
贴砖师傅的工资，还是挺高的，熟手月薪一万五起步。
对，那个看似不难，其实技术性很强。 四海八荒 发表于 2022-2-19 22:03
砸墙起旧瓷砖用的是电锤，或者叫冲击钻。工作环境不好，尘土飞扬，得带口罩
我发现，无论说起什么，你都挺内行的，四海文武双全，牛着呢 红影 发表于 2022-2-19 20:05
如果各行各业的每一个人，都能这样尊重自己的工作，努力发出自己的光和热，何愁我的国不越来越强大。
这些 ...
影子的论说简简有力，分量重呢。上升到国家层面，立意就深远了，谢谢亲，你很优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