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少年 f40cybnr

南岸青栀.

跃下城楼的那一刻，我忽然就想明白了。洛阳城楼三丈余，这当口，我却堪堪儿览过了自己一生，可见我自由下落的速度确是太慢了些。   

　　十岁那年我初次见你。我从小顽劣，每每走出家门，必是要闯上一祸的。不论是村头王奶奶家的鸡秃了毛，或是西巷胡同里秦员外家墙角的牡丹没了骨苞儿…大约的情况下，都是我干的…爹爹实在不愿再为我收拾烂摊儿，于是耗‘巨资’组建并训练了一批‘勇吠斗士’，并且彻夜不眠，绞尽脑汁为它们想出了口号：汪、汪汪、汪汪汪……每天看着它们一老数少蹲在院子里那棵大槐树下拼了命地练习爹爹所谓“神气无比”的口号，我心中甚是惆怅…   

　　爹爹是一个万分执著的人，这从他对我无数次的围追堵截，又无数次的围追堵截失败，再无数加一次的围追堵截中可以很成功地分析出。可遗憾的是爹爹总能忘记一句话：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犟！所以注定他会无数加一次的失败…   

　　敌人再松懈，我军不可大意！大门走不得，那群‘斗士’的门还是走得的，我抖搂抖搂精神，翘臀上挺，纤腰下调，高贵的头颅稍稍颔起，然后脚下用力，瞧准目标发起进攻…好了，以上是我爬出狗洞的全部过程…熟练了上千次的动作，偏偏这次出了状况，大概是那群‘斗士’为了练好口号节食了？好吧先不说这个，小姐我优雅可爱，凹凸有致的屁股好像卡得有点儿住了…墙后爹爹为训练‘斗士’们撒的一圈儿黄土十分霸气地将我从头到腰全方位无死角地拥抱了。我更添愤慨，继续一扭一扭地解救我那与外界隔绝半刻之久的屁股！危急关头面前伸出一双援助之手，我十分感激地由着它们营救我出来，然后豪气万丈地拍拍那人胸口，说了句：哥们，下次请你为我还债！半晌听不见回应，于是抬头，瞥见一双精致漂亮却满含戏谑的眸子，我顿觉脸热，于是手脚并用、扭身便跑，跑得远些了再回头去看，你负手而立，少年白衣，霎是好看。其实我知道你是谁，洛阳城里再无第二人有这等风华：莫府的如玉公子莫少卿。   

　　从此我收了野性儿，关上房门做起了闺秀，每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弹琴绣花温书布棋。爹爹绕着我的窗孑转了大半个月，终于承认我是真的改了，眉梢一抖一抖地直得瑟。这样的情况持续一年之后，那批‘斗士’因为失业被解散。‘斗士’们离开的那晚，爹爹十分严肃地将我提溜儿到了书房，开口便问：“闺女你给爹一个改良的理由吧，好歹让爹踏实睡一晚啊!”我毫不客气地给他一个白眼儿，然后无比矜持地吐出一个莫字，再十分从容地走了出去。   

　　爹爹到底疼爱我，十五及笄之后，我如愿嫁入莫府，我满心欢喜，暗暗发誓：嫁与我的心上人之后，我要为他生儿育女，洗手作羹，用我这一生陪伴他。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一生会是那样悲凉   

　　我满怀欣喜的嫁给你，却在盖头掀起的那一刻、看见你敛滟双眸中刺骨的寒冷，看见你咬牙切齿，拂袖而去的背影。   

　　我成了洛阳城里的笑话，毁人姻缘的毒妇。   

　　仆人告诉我：你十五岁那年出府散心，遇着了自我家狗洞爬出满身狼狈的她，回府时又在巷子口看见她被人欺负，你得知她无父无母无家可归，遂领回家中。如今，她已是你心尖尖上的人，却因爹爹以莫府恩人身份相逼，你这才不得不娶了我。我不动声色地听完，却在每日夜里泪湿枕被。   

　　爹爹为了成全我放弃了他引以为傲的原则，为了让我如愿，他背弃了对自己人格的要求，可我们父女二人，却真正成了万人唾弃的狠毒之人。   

　　一年之后，你爱的人为你生下一子，我听着回禀，心如刀绞。   

　　你再次踏入这房中，是你我成婚后一年六个月零三天，你带着一干仆妇，将我的东西扔到莫府西北角，那个荒芜又窄小的院子里，你说：好好待在这院子里，外面的事不要插手，莫府的大少奶奶便永远是你。我心里冰凉一片，明明是合院蝉鸣的三伏天，我却如同坠入冰窟。从什么时候起你已不再是当年朝着我笑的白衣少年郎？   

　　次日，你奉旨出征，领着十万兵扬长而去。我这才知道，你什么都为她打点好了，而我，是你最防备的那个。   

　　今天，距你出征七月有余的今天，你凯旋回朝，一袭银色凯甲映着你棱角分明的脸。我站在城楼之上，看着你笑拥她入怀，脸上是无可替代的幸福，你们声后有万千将士欢呼。出门时，我待地穿了白衣，你幸福了，我自然也是要带着我的梦离开的。只是现在想起，我还有句话未来得及问你……罢了，这样已经很好，也许下辈子，我再遇见那个白衣少年时，不会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