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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寅,字伯虎,或谓子畏(1470—1523),号六如居士、桃花庵主、鲁国唐生、逃禅仙吏等。据传,生于明宪宗成化六年庚寅年寅月寅日寅时,故名寅。吴县人(今江苏苏州)。 他玩世不恭而又才情横溢,诗文佳,画名尤著,与祝允明、文征明、徐祯卿并称“江南四才子”,又与沈周、文征明、仇英并称“吴门四家”。 说起唐伯虎,俨然是个倒霉蛋。误交损友,导致他当官无望,被老婆抛弃、被王爷逼得裸奔、穷得三餐都吃不饱。靠画些春宫画卖了糊口…… 他一生过着放荡不羁的生活,常用“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印作题跋,喜游山玩水,靠卖画为生,终日出入市井之间。世人多认为风尘女子污秽,不屑面对。唐寅非但没有瞧不起她们,还觉得她们与自己一样,同为天涯沦落人。他与她们惺惺相惜,为她们执笔描画。这些女子在他的笔下,或妩媚动人、或美丽端庄、或婉转哀怨,勾、点、晕、染的笔法精到入微。 今天,让我们来欣赏下,他笔下这幅《蕉叶睡女图》手卷(又称《睡美人图》),纸本墨笔,纵20.3cm 横61.0 cm,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藏。画中女性人物面容姣好,嘴角微微上扬,似正做美梦,睡意正浓。 唐寅只题穷款,似多写什么都多余。但是,他的朋友王宠却在卷后写了一首诗:“小小金莲步玉苔,晚晴闲过玉阶来。芳心不比蕉心卷,未向风前一展开”。 文彭在卷后写了一首《苏幕遮》,词中写道:“柳绵飞,蕉心卷,绿暗红稀,又是韶光换”。“欲教梦向高唐巘(yǎn),云水茫茫,何处寻得见”。好花易谢,春光易老。怀春少女的梦里,一定是旖旎的、缱绻的,也是婉转的、忧伤的,就像那被诗人们吟咏过无数次的“蕉心”一样,待要舒展,还要深藏。 “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馀情”(李清照《添字采桑子》句)。身下的蕉叶舒展着,心头的情事隐藏着。她的梦里,心事能够对谁说吗? 世人都说唐寅风流,他也有自己深藏的蕉心。 他的第一任妻子徐氏去世后,有一天他突然追忆起妻子的好,伤心地写道: 凄凄白雾零,百卉谢芬芳。 槿花易衰歇,桂枝就消亡。 迷途无往驾,款款何从将。 晓月丽尘梁,白日照春阳。 抚景念畴昔,肝裂魂飘扬。 这位早逝的女子连名字也没有留下,但从唐寅痛彻心扉的表白中,我们能感知到她的美好。第二任妻子在唐寅从京城落魄还乡后不久,就离开了他。大约在36岁左右,他迎来了第三段婚姻。他不顾好友反对,迎娶了青楼女子沈九娘。在桃花坞里,唐寅卖画为生,沈九娘和他琴瑟和鸣,日子过得恬淡而美好。九娘还生了一个女儿,取名“桃笙”。可是短短几年后,37岁的沈九娘也不幸离世。想来唐寅此后的梦里,只有雨打芭蕉,点点滴滴,道不尽的凄清。 桃花坞里,种满了桃花,唐寅把自己比做桃花仙人。“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自诩在酒盏花枝之间沉醉,比那些五陵豪杰活得快意多了。 世人也都认为他就是李白一样的“谪仙人”,过的是神仙般优渥的日子。可是他穷困潦倒,家里断炊的境况又有谁知道呢?他写诗自况,道:漫劳海内传名字,谁信腰间没酒钱? 唐寅给友人汪东原画过一幅《梦仙草堂图》。画面左虚右实,右边是苍松、修竹掩映的山间草堂,一文士伏案而眠。左边是烟云空蒙的远山,虚空之中,漂浮着文士梦中的自我,他长袖飘飘,摆脱了重力,脚下也没有哪怕一点云彩作为凭借,就那么毫无依托地当空而立。 这也是唐寅的梦。 他晚年自号“六如居士”,取自《金刚经》中警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他在《醉时歌》里写道:“翻身跳出断肠坑,生灭灭兮寂灭乐。”经历了命运的无常,他渴望着得到救赎和解脱。 37岁时,唐寅又一次到九鲤湖去祈梦。梦里,有人指着“中吕”两个大字给他看,这次的梦境比上次难解多了,就像一个无法参破的哑谜。54岁那年,他到山中去探访朋友王鏊,看到墙上挂着苏东坡写的一首《满庭芳》,词下写有“中吕”两个字。他心头一惊,赶紧对这首词仔细参详。当他读到“百年强半,来日苦无多”这一句时,觉得自己终于知道了答案,于是默然地回家了。这年的阴历十二月初二日,唐寅病故。临终前取了一幅绢,写下了最后的诗句,放下笔,就与世长辞了。诗云: 生在阳间有散场, 死归地府又何妨。 阳间地府俱相似, 只当漂流在异乡。 唐寅梦一样的人生,不是幻灭的,也不是虚无的。他脍炙人口的诗歌,他清俊秀逸的书画,都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后学。他画的春宫画,借鉴院体与文人画之长,是中国古代性文化的一朵奇葩,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成为顶尖级的代表人物。现代人多以古代春宫画为黄色淫秽,其实这是不对的。他的春宫画是风流不羁的表现,也是对当时官场和社会的虚伪以及封建礼教的无情讽刺和反抗。在笔墨丹青间活着,成为永远的桃花仙人。 人,终究还是要有梦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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