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荷塘是个会呼吸的梦境。风从水面上掠过时,整池荷叶便簌簌地抖开满腹清香,那些青玉盘似的叶子你推我挤,将积蓄了一整天的阳光酿成蜜,又掺着水汽揉碎了洒向人间。莲花是提着裙裾的舞者,粉瓣儿半开半合,总叫人疑心下一刻就要旋出个唐宫的胡旋舞——偏生她们又端着矜持,只肯在月光里微微颔首,等一个懂得低头细嗅的知音。
细雨来时最妙。银线斜穿过荷丛,打在叶面上便成了会蹦跳的珍珠,先是在叶心聚作一窝晶亮亮的水精,待压得叶梗轻颤时,又忽地散作满天星子坠入池塘。此时若泛舟而过,能听见莲蓬里未熟的莲子叮咚作响,像是谁在碧玉盘上轻敲木鱼。
最销魂是月下看荷。满塘花影浸在粼粼波光里,分不清是花染透了月光,还是月光化作了花。偶有夜鹭掠过,惊起的水纹便将花与月都揉成流动的琉璃,而隐在荷丛深处的采莲船里,飘出半截藕臂,半缕笙歌,教人想起李义山"留得残荷听雨声"的句子,却比那更添三分活色生香。
世人常道莲出淤泥而不染,却少有人见它如何在浊浪里攥紧洁白的根。你看那藕节,每道螺纹都是与黑暗较劲的年轮;你看那花苞,冲破水面时总带着淋漓的水痕。若真能活成莲花,未必需要羽化登仙——能在混沌中守住心窍清明,本身已是修成了正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