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HREE 前线 “每个人既是助人者,也是需帮助的人, 都有战胜疫情的共同目标, 就把社会的面具和身份拉下来了。” 一个很难被忽略的事实是,这些人必须反复处理环境带给他们的失败与失落感。这种远超平时经历的失望太多,以至于他们不约而同地采取了相同的处理方式:不说自己的事。每天都传来有人去世,朋友感染的消息,充斥在环境里的敏感和脆弱让每个人心照不宣地只聊工作,害怕碰到了某个裂隙,让那个裂隙越来越大。 湛炜标没有告诉余凯,自己因为发烧去了两次医院了,怀疑自己是否感染。余凯也没说,患糖尿病的同事爷爷并没有做成手术,最终去世了。 但所有人都记得只有一次,晚上11点多,余凯突然在群里说,实在受不了了,我要早一点睡。没有人多问,但都萌生出不好的联想,直到第二天早上余凯又开始回消息才松了一口气,就像没发生一样过去了。“那天我以为自己感染了”,余凯说,“好在第二天起来蛮好,也许身体处在一个临界点。” 在武汉,每天都被拉得很长,不停有坏消息传到余凯这里。他知道一个家庭全家人分别进了不同的医院,其中孩子出院时说,帮忙给我妈妈带一个话,告诉她我很好。“但没人敢讲她妈妈已经去世了,甚至到现在她都不知道。” 包括他在内的很多武汉人都无法清晰地描绘那种感受,那是一种无形的压力。余凯从未有过这么漫长的封闭生活,起床不梳头不洗脸也不刮胡子,一直忙到晚上。时间过得飞快,“快到你都没时间去感受。” 只有在偶然的、最细小的日常里,人才会稍稍失控。给母亲针灸治疗第4天,他发现父亲也有了同样的症状。“那天心情很不好,医院没床位,又不能为父母扎针疗疾。哪怕住一层楼,每天也只能微信视频。” 但留给这样的时间是短暂的,他每天都在搜寻物资线索、甄别和做决策。他很快发现采购的周期太长了,又给36家医院打电话,询问什么物资是缺乏的,又可以24小时之内抵达一线,在12个小时之内可以分发,分完后又马上就可以用的,答案是成人尿不湿。他赶紧联系了腾讯广告部,找到了快消品客户,“金佰利”马上表示愿意联合捐赠,并临时协调了员工,分别从孝感和上海总部发了4.5万片纸尿裤。 快速分发成为下一个问题。车辆要想在武汉上街,必须搞到通行证,而通行证又不容易拿到。他们便通过同济医院的马丁院士,联系到武汉核酸检测实验室负责人杨帆,辗转将纸尿裤发到了一线。 另一个群里传来酒精告急的消息,有位在法院工作的志愿者——陈宁(化名)多方联系后提供了线索,成都一家叫科隆的公司有大量分装好的酒精。听到消息余凯很兴奋,他和每家医院确认了需求,医生们听到有酒精,“恨不得自己拿桶来装。” 因为酒精属于危险特殊品运输,陈宁又找了武汉市交通局,去找有资质的公司对接运送。又找应急局开通行证,好不容易在成都找来愿意负责的司机(来武汉送一次货就要被隔离14天),但突然收到噩耗,成都禁止了外运。最后还是科隆公司自己几经周折搞定了这件事。 更让余凯感慨的是,成都女司机不眠不休地开车将酒精送到武汉。准备好的陈宁找来20多个人装卸酒精,他们提前做好了路线功课,分六条线路运送,最迟晚上十点多就把酒精全部送到了各个医院。 “我很佩服她,当时遇到很多不好协调的事情,她还把一个局长大骂了一顿,骂不过瘾又骂了好几个领导,本来这些人都是她很好的朋友。” 余凯觉得,在社会秩序正常的时候,每个人都有身份,有标签,都戴着面具交流。但在特殊阶段,“每个人既是助人者,也是需要帮助的人,都有战胜疫情的共同目标,就把社会的面具和身份拉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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