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桃花别开了

子露 · 发表于 2025-10-27 1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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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子露

檐外的雨停了，晾在绳上的蓝布衫还在滴水，一滴，两滴，打在青石板上，像在数着什么。案头的日历被风掀到三月，红笔圈住的那个日子，墨迹已经发灰——原是记着该去后山看桃花的，如今看来，倒成了个多余的念想。

去年这个时候，你站在桃树下朝我笑，花瓣落在你发间，像别了枚浅粉的簪。“等明年，我们把那株最艳的移到院子里，”你伸手折了枝半开的，递到我面前，“到时候坐在花底下喝茶，好不好？”我接过花枝，香得发甜，连带着你的声音都裹着蜜，以为这样的话，会像桃树扎根土壤那样，稳稳地长在岁月里。

后来你走了，说去南方寻个机会，“等桃花再开，就回来”。我把那句话绣在帕子上，藏在枕下，夜里翻个身，指尖摸着那凹凸的针脚，就觉得日子有了盼头。冬去春来，院墙外的柳树绿了，燕子也回来了，后山的桃花该是缀满枝头了吧？可你寄来的信，停在了腊月，字里行间的惦念，也冻在了那个飘雪的冬天。

前几日邻居阿婆来敲门，手里捧着把新摘的桃花：“你看这花，红得喜人，插瓶里吧。”我接过花枝，指尖触到花瓣的软，忽然就想起你折花时的样子。花插进瓶里，第二天就蔫了，像极了那些没说出口的盼，撑不了几日，就垂头丧气地败了。

今早推开窗，看见卖花人推着车走过巷口，竹筐里的桃花堆得像座小山。他吆喝着“桃花，新鲜的桃花”，声音穿过晨雾，撞在我心上，闷闷的疼。我关了窗，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忽然就想对这满世界的桃花说：不用开了，真的不用开了。

那些等着看花的日子，原是掺了糖的。你说桃花配新茶最好，我便提前半月炒了新茶；你说花瓣可以腌蜜饯，我便学着把落英收在瓷罐里；连院里的石凳，都被我擦了又擦，想着花开时，你坐在那里，我给你剥橘子。可如今茶凉了，蜜饯罐空了，石凳上落了层薄尘，再等下去，怕只剩下风吹过花树的空响。

午后坐在廊下翻旧书，夹在页间的桃花标本掉了出来，枯成了浅褐色，却还留着点干硬的香。那是去年你替我捡的，说“留着做念想”。当时只觉得你傻，如今看来，倒是你比我先懂了，有些念想，原是要趁着新鲜时收着，不然等它枯了，连香气都变得扎人。

暮色漫上来时，后山的方向传来孩童的笑，该是去看桃花的。我起身关了院门，门闩落锁的声响，在这静悄悄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转身时，看见墙角那株去年你说要移来的桃树苗，不知何时发了芽，嫩红的芽尖顶着点新绿，怯生生的，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我走过去，蹲下身摸了摸那芽尖，凉丝丝的。“不开了，”我轻轻对它说，“今年就别开了。”风穿过院角的竹篱，沙沙地响，像是替它应了。

夜里做了个梦，梦见又回到去年的桃树下，你穿着那件月白的衫，手里举着枝桃花，笑盈盈地问：“怎么不等我？”我想答，却发不出声，只能看着你转身走进花海，花瓣落了满身，像一场盛大的告别。

醒来时，枕巾湿了一小块。窗外的月光很淡，落在那株小桃树上，影影绰绰的。忽然就懂了，不是桃花不该开，是等花的人，心里的春天，已经谢了。就像这月光，明明照着，却再也暖不透这空荡荡的院子，和空荡荡的念想。

晨起推开窗，卖花人的吆喝又响起来。我深吸了口气，空气中果然飘着桃花的香，甜得有些发腻。这一次，倒不觉得疼了，只觉得像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戏里花开花落，戏外，日子总要接着过。

只是往后，再不必特意记着桃花的花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