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在武汉武昌的喻家山南麓,一片农田脱胎换骨,华中科技大学(简称“华中大”)的前身——华中工学院正式成立,并在这一年开始招生。 这一年是段正澄从江苏镇江迁来武汉的第二年,19岁的段正澄成为了华中工学院的第一届学生,4年后,段正澄从机械工程系毕业并留校任教至今。从一片农田到校舍,再到如今的华中大,段正澄陪伴学校走过了从无到有的完整67年。 而在2020年2月15日19时35分,这份陪伴画上了休止符——1月27日段正澄发烧住院,两天后确诊感染新冠病毒,2月11日进入ICU,前几天在ICU还比较稳定,但15日下午情况突然恶化,于当日19时35分在武汉去世。 段正澄的丧事从简,不举行遗体告别仪式,一座以段正澄名字拼音为域名的网上纪念堂在15日当晚紧急搭建上线,数百条唁电和悼文从政府领导、领域专家、师生校友、社会各界发来,纪念这位把一生奉献给华中大和机械工程事业的老人。 1月27日到2月15日,这20天对于所有段正澄的学生、亲友来说,是煎熬的。 周家林是段正澄的研究生、博士生,认识三十余年,两个家庭非常熟悉。因为身在新西兰,周家林只能通过段老师的女儿和自己的师弟了解他的病情。 “(段正澄去世后)那天早上,(我)一大早7点钟就醒了,我老婆说段老师女儿发东西了,我们一家三个人就哭起来了。”段正澄头七那天,周家林拿出手机,对着中国那个方向,他和老婆深深鞠了三个躬。 在官方介绍里,段正澄拥有非常多的头衔——中国共 产 党党员、我国著名机械工程专家、中国工程院院士,华中科技大学机械科学与工程学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制造装备数字化国家工程研究中心首席科学家。 但他并不在意这诸多头衔,他曾说,“我这辈子最高的行政职务是机械自动化教研室主任”,段正澄所在的教研室走出了五位院士,四位重点大学的党委书记和校长,包括现任华中科技大学的党委书记邵新宇,他在2019年也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 段正澄结交30多年的挚友舒晓向《财经》记者回忆,段正澄直到74岁才申报院士且一次申报成功,因为75岁之后便不能再申报。 对于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院士头衔,段正澄看得很淡,他曾说,“如果不是为了学校和团队的荣誉,我也许不会申报。” 华中师范大学刘中兴教授承担了中国科协等主办的“老科学家学术成长资料采集工程”,他从2018年4月起要对段正澄进行八次正式访谈,目前已经进行了六次,“一开始段老不愿意做,以为是宣传,通过学校相关部门、学院领导多次跟他解释这是一个科研项目,他才接受”。 在刘中兴印象中,段正澄非常低调,接受访谈之后,段正澄还反复向他强调,“一定要实事求是,不要拔高、不要宣传,还强调要多反映他的团队,多反映学生,多反映学校。强调所有的成绩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而是一个团队,一个学院的事情。” 舒晓评价段正澄一大特点是既能动手又能动脑,“段老的车工能到8级水平,这是最高的。”段正澄有一句名言,“要把文章写在祖国大地上,写到车间里”。 年轻的时候,段正澄经常一趴车间趴好几个月,段正澄的学生黄禹回忆,当年段正澄为二汽建设研发两条生产线,他在上海、十堰等地一干七八年,多次过武汉家门而不入。 段正澄带领团队进行的每一项研究都需要投入非常长的时间,他们花了10年研制能杀死肿瘤细胞的“全身伽马刀”,花了20年研究激光加工关键技术与装备,花了整整30年持续完善高性能汽车发动机曲轴高精高效磨床。 他经常说的一句话是,“做研究要耐得住寂寞,不能够外面来一个脉冲,你自己就要振荡。” 在感染新冠病毒前,段正澄还在参与研究适合大部分癌症病人的质子放疗设备,“质子刀”在技术上比“全身伽马刀”还要复杂得多,投资规模也是后者的几十倍。 段正澄已经参与研究了近4年,他曾对周家林等人说过,他可能来不及看到这个项目的成果出来。 60多年来,段正澄培养了32名博士生、6名博士后,与其他教授相比,这并不是一个很高的“产量”。周家林对《财经》记者回忆,“段老的博士可能要读个四五年才能毕业,我当时不知道改了多少遍,他很严格,做他的学生要有一颗强大的内心。” 这种严格让周家林受益匪浅,除了工作能力的增强,心理承受能力也变强了。周家林说,“我每次跟段老汇报东西,我会拿出不少于三个方案跟他讨论,这个方案被他否定了,我说还有一个,你再说我还有一个,不然过不了关。但是这会让你做到精益求精,好中取好,优中选优。” 虽然对学生严格,私下里段正澄是一位非常和善的老者。揭文曾经在校时上过段正澄的课,在他印象中,段老师特别爽朗,“有他的地方话就比较多,他是人群里的核心,声音又洪亮,一直笑声不断”。 段正澄是机械学院出了名的“铁嘴”,他很能讲,思维敏捷、逻辑性强。不仅能说,段正澄还很能“打”,1.8米的高个,他在大学时就是学校篮球队的第一任队长,专打后卫,还带领篮球队拿到了湖北省冠军。 不仅能说能打,段正澄还是动手达人。周家林回忆,“最早段老师还住在华工的那个两层楼小房子里,段老师会买来各种元器件,自己组装电视机。” 段正澄生活拮据的时候,家里备有全套的修鞋工具,家人和朋友鞋底的鞋掌都是他亲力亲为钉上去的,他烧菜也不错,拿手好菜是红烧狮子头。 刘中兴还记得2019年11月去段正澄家里访谈他的夫人万老师,她评价自己的丈夫很认真,成果始终围绕国家和社会需要,虽然是搞机械的,其实也比较有生活情趣。 刘中兴告诉《财经》记者,万老师是华中大老年合唱团团长,歌唱得非常好,还会用俄语唱歌,“湖北省一次联欢活动上,老两口还一起上台表演,是《纤夫的爱》歌曲对唱。” 在华中科技大学附属中学老校区旁,有一棵段正澄亲手栽下的梧桐树,在西南角往北数第二棵。他和那棵梧桐树一起,陪伴着这块土地上的人们长大和老去,过去,现在,未来。 这场疫情夺走了很多不应该离开的生命。如果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段正澄将度过一个团圆的春节,继续参与质子刀的项目研究,饭点去教工食堂吃一碗热腾腾的热干面,闲暇时去青年园旁拍摄风景、去看看自己栽下的法国梧桐,一如往常,平凡又美好。 段正澄走后,他的老友舒晓依然在给他发送微信消息,“我非常伤心,他尽管离开了,他还是活着,活在我们心里,他是一个真正平凡而又伟大的人。” 同济医学院附属同济医院教授林正斌:“一位好医生就这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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