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自己是个病人 刘毅在支援发热门诊一周后确诊。 2月5日,他有些咳嗽,觉得自己才三十多岁,抵抗力还不错,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第二天,刘毅早早吃了晚饭,准备回家休息三四个小时,养足精神去上夜班。 回到家里,刘毅脱掉厚外套、摘掉口罩,消毒后放在阳台。那段时间,防护物资稀缺,口罩都是消毒后继续用。接着,他又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掉全部消毒,洗30分钟以上热水澡,换上干净衣服,再把自己在家中走过的地方全部消毒一遍。 躺在床上,刘毅翻来覆去睡不着。“突然咳嗽,是咽炎吗?我不会感染了吧?应该不会,即使感染了,好好治疗,应该没事的,要不明天拍个片子看看”。 不觉已经到了晚上9点多。他打开微信,看到群里和朋友圈里“李文亮牺牲”的消息。 李文亮比刘毅还小一岁,人说没就没了,刘毅第一次感觉到了这个病毒的可怕。 “果然,中招了。” 第二天,刘毅查了CT,肺部有些感染,医院没有床位,判断属于轻症后,只能回家隔离治疗。 回想自己是在哪个环节感染的,刘毅认为可能有两方面原因。 一是,来看诊的发热病人基本都是确诊病人,坐在电脑前,身边常围着三四名病人,有病人一直咳嗽,在不通风的诊室里,他时常感到诊室的空气中布满病毒。 二是,那段时间,防护服很缺,也常常不达标。有些防护服是工业用品,有些达不到三级要求,有些质量太差,拉链处没有密封设置,很容易让病毒钻了空子。 一张床位就是病人的“保命符”。在发热门诊看诊时,刘毅看到了太多病人求助的眼神。 赵琳、吴敏和同病房的小护士算是幸运的,她们都有一张床位。在这之后,很多医护人员染了病,都无法住院。 3月4日晚,艾芬一直睡不着,回想这段时间抗疫经历,她每看到一个被感染职工的CT,都自责没能保护好他们。 如今,刘毅已经康复,他打算隔离结束就返岗。给母亲买的补品还在家中放着,虽然武汉已经恢复快递运营,但刘毅还是想等疫情结束,亲自回趟老家,看看母亲。 赵琳是个热爱生活的人。大学时代,她和同为医学生的丈夫相识、相恋、结婚。直到现在,赵琳依然自称是丈夫的“迷妹”。两年前,儿子的到来,给家里增添了很多欢乐。 但住院的头几天,对病毒的未知和恐惧,夜里阴雨寂静,赵琳悄悄写下了遗书。 在抗疫一线的丈夫看着不断攀升的确诊数字,每天目睹隔离病房里的病人离世,他很担心妻子赵琳的病情,夜深人静时,常掩面痛哭。 幸运的是,赵琳恢复得挺好。有一次她去复查CT,刚到负一楼,就碰见护士正在抢救一位呼吸心率骤停的患者。出于医生的本能,她赶紧过去帮病人做心肺复苏,还一路把病人送到急诊抢救室。 回过头才恍然想起来,自己还是个病人,刚抢救的又是一位新冠肺炎重症患者,而赵琳当时只戴了一只口罩。但抢救病人的那一刻,她忘了自己是个病人,只记得自己是位医生。 吴敏和江学庆、心外科副主任医师易凡、泌尿外科副主任医师胡卫锋都是老同事。她说,江学庆在1月11日发病,1月17日住院,于3月1日不幸牺牲;胡卫锋也于1月16日出现发烧、全身乏力的症状,1月17日住院;易凡在1月18日前后出现症状,但因床位紧张,他回家隔离治疗,到了1月底病情加重,呼吸困难后才住院。 目前,胡卫锋和易凡病危,已经上了呼吸机和ECMO(人工肺)。此外,医院副院长王萍也被感染,目前病情严重。 李文亮于1月10出现症状,12日就住进“职工之家”,就住在吴敏的隔壁病房。2月1日,李文亮确诊,确诊时就住进了ICU。2月7日凌晨,李文亮不幸牺牲。 在李文亮住院三天后,眼科主任医师梅仲明也感染住院了。他在2月11日病重,进行气管插管仍无法挽回,在3月3日与世长辞。 截至3月9日,武汉市中心医院先后痛别了李文亮、梅仲明、江学庆、朱和平四位优秀的医生。 多名医护人员均告诉澎湃新闻,该院已累计有两百多医护人员感染。 送走一位又一位“好兄弟”“老大哥”,医院疼痛科主任蔡毅十分感慨、发文悼念称,“在这次和大疫的斗争中,中心医院伤亡惨重、遍体鳞伤。” 2月14日,国家卫生健康委副主任曾益新在新闻发布会上透露,截至2月11日24时,全国共报告医务人员确诊感染1716名,其中有6人不幸辞世。湖北省报告了1502例医务人员确诊病例,武汉市报告了1102例医务人员确诊病例,占湖北省医务人员确诊病例的73.4%。 3月6日,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在武汉举行新闻发布会上,湖北省医护人员感染的数字已翻倍。中央指导组成员、国务院副秘书长丁向阳介绍,在这次疫情发生的早期,主要是今年1月份及之前,仅湖北省就有超3000名医护人员被感染,其中40%是在医院感染的,60%在社区,均为湖北当地的医务人员,而且大多是非传染科的医生。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刘毅、章倩、吴敏、李微、张城、赵琳、老李均为化名) (实习生孟津津、夏梦洁、刘旭、李娴、胡友美、张浩容、李宁馨亦对本文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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