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 来贵州之前,李艳桃有一丝疑虑:如果母亲从此不肯再回河南,要怎么办? 与父母通过视频的第二天,德良把自己的衣服全拿出来,堆在床上像座山,挑挑拣拣,要把这件、那件“都给妈穿”。装了整整五个旅行袋。 10月16日,李艳桃启程带母亲回家。当晚住在新郑机场边,德良盯着窗外,数了一晚上飞机。到了机场,“提着包就往前跑,其实她都不知道是哪个窗口。”候机厅外停着许多飞机,德良见一架就问,要坐的是不是这架? 回娘家后所住的二弟家,是年付几百元租来的小平房,简陋而破败。烧饭用土灶生火,如厕在木板搭出的茅房。屋内湿气重,墙皮剥落得所剩无几,晴天都发出霉味。李艳桃说,德良刚来时,一边看一边“咦——”地叫,“心疼我姥姥姥爷他们的生活条件不好。” 这个家在半山腰上,汽车上不去,出行靠摩托车、三轮车,四下只有山崖和野地,年轻人待不住。李艳桃住在山下的小舅家。 10月24日,李艳桃上山看望德良,德良劈头盖脸地说:“你把河南的房子卖了,我们以后长久在这儿住。”李艳桃和她打手势说不行,她又说:“我永远不走了,到时候你自己回去。” 见李艳桃还是不肯,她就皱眉、瞪眼。 李艳桃觉得母亲一直留恋、信任过去的生活。 在河南的家中,德良备了好几个水桶蓄水,常常一放就是几个月,但自来水系统完善,根本用不上死水。随母亲回其娘家后,李艳桃发现舅舅、姨妈家都有蓄水的习惯。 娘家人做饭,好多怕少,蒸的米饭顿顿都要剩一半。在河南时,德良做饭,一家四口,一个月就将50斤米吃见底。吃剩下的米饭,留到第二天做米汤喝,喝不完就喂牛。李艳桃说,家里从来只买最瘦小的牛,因为“不出两月就能喂肥”。 德良不肯吃西药、不愿去医院检查。近几年她的甲状腺闹了些小病,在李艳桃的软磨硬泡下,才勉强肯服药。但红色的药片绝不吃,觉得不吉利。甲状腺疾病要定期抽血检查,德良不肯,一到抽血日,天不亮就躲出家去。李艳桃发动亲朋好友找了一天,到晚上才找到,“回来就说我要害死她。” 德良也从未挣脱过从前生活中的恐惧。 李艳桃说,母亲害怕“高高壮壮的人”。在河南出门赶集,见到类似的长相,德良扭头躲避,拽着李艳桃说:“你看那人,可怕人了,会打你。”有高壮的粮食贩子到家里兜售,李锡金在客厅招待,德良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躲着不敢出来。一年前,李艳桃生子,卖儿童保险的业务员上门协谈,德良以为是人贩子,拿着板子就把人赶了出去。 德良会自己找来木棍、铁片,用铁丝缠着做成短刀,放在枕头下面,“收一把,压一把。”李艳桃也是最近才知道,按布依族的风俗,枕下藏刀可以压制噩梦。 在娘家过了十来天枕下无刀的生活,德良不得不走了。 一开始,李艳桃担心她不肯走,反复叮嘱小舅、小姨去说狠话:“就说这里不是你的家,这里是二舅的家,二舅有五个孩子,过年都回来了,如果你也在,没地方睡。”
没想到,10月28日下山那天,除了掉泪,德良没有更多的抵触。李艳桃打手势告诉她,小外孙跌破了头,要她回去照顾,外孙是她的软肋。李艳桃喊她收拾行李,她又迟疑,说不如先都放在这儿。“我妈可能以为就走两天,过两天还要回来。” 临走那天,李艳桃的智齿发炎了。她说德良也有颗牙害了病,回河南后,要先带母亲去拔牙,再给她配副助听器,好让她常常与贵州的家人联系。但她恐怕德良不配合甚至抗拒,“到时候没法沟通,不知道要怎么给她试音,有不舒服也说不出来。” 分别前,有媒体提议给一家人拍合照,德良正襟危坐,几带笑意。小弟德砖搂着她,冲她耳朵拔高嗓门喊,告诉她相聚有时,让她安心随女儿回家,到了春节再来。 而后大家都开始抹眼泪:从河南的家到贵州的家,1700公里路程,路费、时间都是成本,再聚并不如想象中容易。去兴义又要坐车,李艳桃怕德良晕车,让她坐副驾驶。两小时的车程,德良不睡,也不抱怨,安静地盯着窗外。 下着小雨,窗外雾气蒙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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