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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自行车
文、清寒
父亲的自行车,飞鸽牌28型号,前轴与座位连一粗杠,后轮支架上撑一后座,轮大,条硬,杠粗。高大,结实,威武,气派。
那个年月日子清贫,它成了我们最值钱的家当。刚买回家,父亲就找些青绿色的塑料皮条,把支架条杠及其后座裹缠得严严实实,靠紧东屋的后墙支起脚架,小屋倾刻满蓬生辉,每当我拉开门帘望上一眼,看它简直就像一只美丽的欲要翩翩起舞的凤凰。
我们姐弟是被父亲用自行车驼着长大的。
最早的记忆是幼年爱随母亲去村东半里外的那块麦田,她于田间劳作,我在地头玩耍。临近晌午的时候,远远地就能看见父亲蹬着自行车回来了,车把上的提篮晃晃悠悠,车链子子吱吱扭扭,我惊喜着向他飞奔而去,父亲猛然一个刹车,取下提篮,任我在里面翻江倒海胡乱扒拉,瓜子糖块、橘子苹果,尽情地往嘴里塞,父亲一边看我狼吞虎咽,一边帮母亲把田里的尾活干完。然后,我们三口,迎着清风,沐浴暖阳,被自行车载着回家了。父亲年轻力壮,威武俊朗,骑车技术娴熟老练,每每都是他先把我抱到车的前杠,自己再骑上去双脚支地,待母亲在后位坐个平稳,他才猛然一蹬,风驰电掣般前进起来。我哼着小曲儿,和着鸟儿的欢歌,兴奋无比,每每看到有行人在侧,便得意地按着把铃,一遍一遍任它叮零零的清脆如鸣佩环,生怕路人不知父亲帅气,他的车也一样的帅气。
稍大点儿的我很羡慕村子里那些骑车的孩子,一遍一遍央求父亲教我学会,可他总会以各种理由拒绝。怨气在心的我泛起了嘀咕“抠门的老爸,你就金贵你的车吧,等我长大攒足力气,定会把它砸个稀吧烂。”父亲经不住我的软磨硬泡,终于软下心肠。那是个初夏的午后,我们推车来到村外的公路,金粉的阳光和在暖风里,鸟儿在枝头唱着欢歌,我小小的胸腔充盈着无尽的快乐。在父亲的指点下,左脚踩一只脚踏,猛滑几下,右腿迅速从三角杠里穿过去找到另一只脚踏,双手握紧前把,翩翩起飞,父亲双手扶紧后座跟着我一路奔跑。就这样,一遍一遍过足了瘾,回头看看父亲,他正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双眼慈爱地望着我。直到夕阳落山,父亲才把我抱到车上,扭转车头奔着回家的方向。一路上他蹬得很慢很慢,村口的几缕炊烟也似乎将我的兴奋劲儿冲淡,慢慢的,我的鼻子有点儿酸。也许父亲累了,他的车也累了。
小学毕业那阵儿,我们当地义务教育还没普及,几个村子聚集一班的百几十学生,能考入镇初中的寥寥几人。很幸运那一季,我和妹妹一并被录取,当时在村子传成了佳话。父亲因此笑逐颜开,走路似乎也多了力气,他逢人递上一支香烟,眉宇间是掩饰不住的自豪。那个暑假,我家的小院热闹非凡,连空气都是活跃的。葡萄架下,母亲忙着为我们准备新衣棉被,梧桐树下,父亲打开工具箱,取出拉锯、刨子和铁锤,砰砰啪啪拾掇着将要被我们带进学校的那个小木床,我们一边看他劳作,一边偎在祖母的膝下听些训导与叮咛。开学那天,东方刚泛鱼肚白,便听到父亲把自行车从里屋推到院落的声音,随后,便见他取两截短竹竿别在后座,再把木床架上去,用一根粗大绳子,连同我们的包袱被褥一并捆扎得结结实实,前把上再挂上书本文具和一些吃食。就这样,父亲推着全副武装的自行车,携着我们出发了。一路上我和妹妹轮番坐在车把旁的前杠,不说话时,便能听到父亲匀称而坚实的脚步声。也许,我们的远方就是他梦中的希望。当踏进校门,巍峨挺拔的三层教学大楼映入眼帘时,我看到他如释重负般会心一笑,那一刻,父亲是骄傲的,他的车也跟着骄傲起来。
时光荏苒,我们一天天成长,很多关于自行车的记忆也慢慢模糊,糊里糊涂的日子忽略了诸多被父亲疼爱的细节。但总有一些场面,烙印在心海挥之不去,比如他骑车载着百十斤小麦,到学校为我们兑换粮票的情景;比如,周六的午后,每走出校园大门,便能看见他立于车旁静静守候;再比如,丰年之后,他偶尔也会载着瓜果谷菜奔波在烈日下风雨中换些零票贴补家用……就这样,经年的辛劳练就了父亲一身的强健,他像山一般的伟岸,给我们撑起一片生活的蓝天。
长大后的我很少再坐父亲的自行车,闲聊的时候,也会劝他,“老爸你的车比我年龄还大,二十多岁了呀,扔了吧,换个小型轻便的”。父亲眉头一皱,连连摆手,“这车,轮大,跑得快;结实,载上你还能赘个包袱,不能扔”。还真应验了他的话,暑假结束开学那天,他陪我在村口等车,足足一个小时,县城的公交依然没到,我有些按耐不住了,分秒必纠。父亲看出我的焦虑,转头回家把他的自行车推出来,再麻利地把我的行李捆在后座一侧,“来吧,快坐上,我带你去城里的车站”。四十多里的公路,父亲载着我,吃力地一圈一圈地蹬着……为了伸缩自如,他把裤管卷过了膝盖。晨风吹在我的面颊,有种凉沁沁的疼痛,于是我把脸贴紧他的后背,分明地感到他衣衫已被汗渍津透。我时而低头看他裸露的下肢和双脚,皮肤干渍青筋爆出;又时而举手拨弄他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那一刻,我发现父亲他竟然有白发了。到了车站,父亲把包袱行李挪到大巴,又帮我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一切安排妥当,他便立在自行车旁,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拭了拭满是汗珠的额头,然后静静地一动不动将目光投向车窗内的我,我强忍住泪水没有落下,把头伸出窗门向父亲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那天的站台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可我总感觉父亲和他的自行显得格外格外格外的孤寂。
我很欣慰,求学的日子虽然经济窘迫,但我们一家相亲相爱感情富足。每当思想困顿的时候,总会想起父亲,想起他用车轮丈量过的土地,一寸一寸烙下了为儿女强拚的辛劳与汗水,当然,车辙下,也镌刻着那深深的爱与期翼。于是我便信心倍增发奋图强,胸腔内充盈着读书的灵感和力量。
顺理成章,我们姐弟三人顺利大学毕业,相继找到如意的工作,建立美满的家庭,每每提及成长中的陈年往事,父亲的自行车自然会成为百唠不烦的话题,那青绿的皮条,粗壮的车杠,厚实的皮座,滚滚的车轮都将成为回望旅程中最靓丽最动人的风景,因为它见证着日子的幸福和疲惫,也承载着我们的欢笑和泪水
今天,是一个特殊的节日,弟弟开一辆白色轿车回到老家,车门打开,走下来的是父亲他的满堂儿孙。看老爸俯下身子抱起孙子的一刹那,脸上的皱纹笑成了花。那一刻,我们都忘了,飞鸽牌28型号自行车早已被遗弃在废品棚的角落。
2017年6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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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小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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樵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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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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